云与胖子

铂霏娜

　　天亮了。
　　我还没有醒，但是我知道天已经亮了。我也没有做梦。
　　我醒了，我可以确定我当时已经醒了，一阵狂乱的敲门声。
　　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，连续不停，快速而无节奏，显示着焦急，门簌簌的抖，敲门人必然充满力量。
　　门开了。
　　面前站着一团肉，气喘吁吁，满脸紧张难受忍等各种表情，看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！他直闯了进来，那样凶猛，丝毫没有中国人民的礼貌，一个字也不说，直接闯进了我的卫生间。
　　胖子，没错，是他。他这么早敲我的门，只是因为憋了一泡大便！
　　砰的一声，惊天动地。然后是长长的吐气，过后是冲水的声音。五十秒之后，咔的一声，门开了。
　　我一直认为胖子是完美的胖子，他的身高体重达到了惊人的1:1.372，完美的黄金比例。所以他虽然很胖，但全身都匀称地胖，他是一个少有的达到黄金分割点的胖子。
　　胖子现在已经是一脸轻松了，脸上挂着笑容。我看到了他的笑容，笑的那样轻松，那样无邪。我突然惊醒，彻底的醒，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，我知道，真的有事要发生了。
　　虽然笑容是一般的胖子的必备技能，但是胖子不是一般的胖子，他是有黄金分割点的胖子。所以他的笑容不可小觑，深有文章。因为他第一次这样笑的时候，向我借了五十块钱，然后以各种借口抵赖，最终用一床被子和一个迷你小音箱抵债。而第二次，那次，更是残忍，竟然跑我家把我冰箱里要吃三天的红烧肉，一顿吃光了，还不断夸我手艺好。那可是我三天的口粮啊，最后我只好吃了三天炒白菜，想想吃白菜的恐怖的日子，至今仍让我害怕！
　　这次，他的笑容已经越来越灿烂了，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菊花。
　　他的嘴唇蠕动了。我紧张起来，手心里已经开始冒汗了，腿也抖起来了。
　　语调平缓，不紧不慢，沉稳，没有要求，也不是命令，他说：他要吃红烧肉！烧土豆和胡萝卜，多放辣椒，少花椒，不要八角，肉要五分瘦，要够烂，再次强调，要够烂。
　　我笑了，我释然了。昨晚我给他打过电话，叫他到我家吃红烧肉。肉已经做好，满满的一盆，烧的土豆加胡萝卜，是透亮鲜艳的玫瑰红，八颗朝天椒，没有花椒，炖了一个小时，肥而不腻，绝对够味，也够烂。
　　没错，你真聪明，观察入微，是的，我就是那个杀手。
　　我知道，你仅仅凭我一边睡觉一边能观察这个世界，就判断出我不是个简单的人。可见你也不是个一般的人。
　　很少人像你这么细心，所以你是一个合格的客户。你可能也猜到，胖子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胖子。他是我的联络人。
　　其实我想说，我不是杀手，胖子才是，红烧肉是我们的联络信号。一个胖子，爱吃红烧肉，再平常不过，所以绝对没有人怀疑。要杀的对象，就在红烧肉的饭盆底下，吃饱了饭，胖子就可以去执行了。而红烧肉，也不是我做的，是我媳妇儿做的，我媳妇儿是谁，却不能告诉你。做我们这行的，还是保持点神秘比较好。
　　而我，我的正式职业则是东城市场的菜老板，联络人只是我的兼职。
　　不，不，我不姓菜，我是说我是卖菜的老板，主营白菜萝卜土豆青瓜各类蔬菜。嗯，这是我的名片，您以后要是开酒楼什么的，可以找我买菜，保证无公害，价格公道。
　　至于你要办的事情，这个，你得排队，现在人太多，又是年底，做了断的比较多。
　　加钱？加100也不行，我们行有行规，不允许以任何借口插队。你也别急，明年这个时候，应该是可以办好的。
　　哎，别哭啊……
　　我来到了东城。
　　东城市场不是普通的菜市场。这是个谈买卖的地方，可以大声地讨价还价。人声鼎沸，就像是在吵架，实际上是在谈生意。
　　我看到了那个女人，短小精悍，双臂有力，运刀如风，挥洒之间，五花肉排骨猪蹄纷纷斩碎。没错，她就是成名二十余年，人称东城第一快刀的胡大嫂子。胡大嫂子刀快嘴快，说话像放炮，走路带狂风，她是一个狂野的弱女子。
　　你又猜到了，她是二号杀手。
　　她一点也不招摇，不会！市场上人人都知道她是杀手，手起刀落，绝不心软，做事干净利落，收费还不贵，绝对一等一好手。
　　我跟她？同事！她卖肉，我卖菜，大家都是出来卖的，总之，大家是好同事。
　　胖子回来了。他做事总是很有效率，吃完红烧肉，就可以摆平一切。据说，胖子在做事的时候，仪态潇洒，恍如神仙，会令人想起白云城主叶孤城。我终究是没有见过。
　　这次，他似乎太神速了点。
　　胖子是从窗户跳进来的。他脸色显出失血过多的苍白，头发像鸡窝，还有一根白色羽毛，手臂上流着血，手上也是血，裤子破了一个洞，透过那个洞，可以看见里面也在汩汩的流血。可以想见，他一定经历过极为猛烈的战斗，才能像条被咬的遍体鳞伤的丧家犬似的钻进我的房子。
　　胖子一进来，铁塔般矗立了10秒，没有说话，让我从平视的角度看到了他，就咕咚一声倒在地上。
　　我小心清理着胖子的伤口，伤口面积很大，膝盖、肘部、手，皮都没有了，烂肉上沾着砂子。砂子晶莹，闪着蓝光，我脸色苍白了，那是夺命神砂，居然是夺命神砂，我五岁就认识的夺命神砂！
　　天暗下来了。
　　周围突然变得寂静，死一般的静，我突然感到杀气，冰凉阴森，从窗户传来。
　　有一个淡淡的影子，纸一样晃动。我很镇定，一动不动，等待着影子。轻轻的，没有一丝声音，像一朵云，飘进来了。
　　就是一朵云！
　　一朵云是个长相平常的女人，她最擅长回眸一笑，惊天动地，勾魂摄魄。轻功一流，行动处，弱柳扶风，像一朵云。
　　一朵云是胖子的老婆，他们怎么会凑成一对，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一朵云也是我的生意搭档，她负责卖菜，我负责在旁边看着，她怎么会成为我的生意搭档，更是千古之谜。
　　胡大嫂子也从窗户上跳进来了。
　　如果有一朵白云在你面前，你能看见吗？
　　不能。
　　你能感觉到吗？
　　我能。
　　为什么？
　　因为我看见了你！
　　一朵云原名亦云，不是人云亦云的亦云，是像云一样的亦云。她说自己像一朵云，当你抬头看见云的时候，它已经在那儿了，你不知道云什么时候产生，也不会看到云是如何消失的，就像她一样：没有过去，也没有未来，是一个活在时间之外的人。她的笑容，我没有见过，她说只笑可笑之人，只对将死之人笑。这两种人跟我没半点关系，所以无幸见到她惊天动地的笑容。笑容本是世间除爱情亲情友情之外最温暖的东西，但是她用来做她的武器，没有人会提防一个对你微笑的女人，所以她从不失手。在她笑容下丧生的，毫无惊恐，表情安详，就像一个正梦到情人的少女。一朵云也曾说过她的理想：修炼到杀手的最高境界--我不杀伯仁，伯仁必因我而死。总之，她是一个复杂的残忍的奇怪的女杀手。
　　她是胖子的媳妇儿，除了神秘的过去和不爱笑之外，她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媳妇：模样过得去，烧菜一流，屋子里永远整洁，不发脾气，善良，温柔，即便她从不笑，看起来比我更不适合做一个笑脸相迎的菜老板，但是卖菜的生意依然常年红火。虽然我自诩我拥有对大妈的无上魅力，但是我知道是她搞定一切，实际上，我在菜市场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和睡觉。一个来买菜的戴眼镜的老头对她有句高深莫测的评价：这个女的有点冷艳。我了解她的冷，但是一直未能看破她的“艳”。
　　一朵云从窗户进来的时候，带进了一点阳光的余晖，当我看见光的时候，也就看见她了。
　　胖子受伤，她没有眼泪，眼里甚至没有泪花，她只是拉着胖子的手，紧紧地握着，一句话不说。她看了一眼胖子的伤口，就转过头去，似乎想到了什么，却又不敢肯定，一动不动，突然，眼神放光，即便在黑暗下，我也能看到她发光的眼神。她看了我一眼，知道我明白了她的想法。